龙年正月初九,陪同几位文化老人去看望从醴陵回浏阳老家过年的老诗人陈恒安先生。陈老先生住在洞阳镇南园社区。虽是乡村,虽然有一些新潮的建筑,但是依稀可以看到一条老街的轮廓。同行的文史学家潘信之先生说:“这里叫做枫浆桥,过去是浏阳去长沙的必经之路。”我马上想到了谭嗣同的诗《枫浆桥晓发》:“桥上一回首,晓风侵骨寒。送人意无尽,惟有故乡山。野水晴云薄,荒村缺月弯。役车休未得,岁暮意阑珊。”因为附近工业园区的强势崛起,过去的枫浆桥村成了南园社区的一部分。所以现在的浏阳村级行政区划中已经没有“枫浆桥”这个地名。想到许多历史悠久的老地名正在被人遗忘,我不禁有一些淡淡的失落。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浏阳还没有地名,也没有县城,人们在浏阳河上游抛下一只羊,任羊顺流而下,最后羊在今日市区的河段沉入河底,人们就在这里筑起城墙,建起房屋,并且把这里取名“流羊”,把河取名为“流羊河”。这当然只是一个神话故事。《诗经》有诗:“浏其清矣。”浏,就是水流清澈之意。因为水流清澈,浏阳河因此得名浏水。山南水北为阳,浏阳县城一直在河的北岸,所以取名浏阳。地名是历史的积淀,是文化的传承,是历史变迁的记载。它是自然与人文的完美结合。这种结合通过人们口耳相传、约定俗成以及史书典籍流传下来,在岁月的蹉跎中,逐渐成熟,并最终为社会大众广泛使用。浏阳地名是丰富多彩的。山河湖泊,城乡街巷,桥梁道路,无论是自然地理实体,还是人工建筑,都会有一个显示地方特点的名称。轶事掌故,穿插其间,不时闪现文化的光芒。有许多地名成为了民间传说的主体,这些更增添了浏阳地名文化的历史厚重感,地名也因此成为了独特的人文景观。 地名记录着浏阳的地理。自然条件创造了地名。大围山,是“山峦围绕”;淳口,是两条清淳小溪的汇合处;秀山,有着秀丽的山;芭蕉树下有一条小溪,所以得名蕉溪岭;山如龙跃,故名跃龙;河水澄澈的深潭,取名澄潭江……从这些地名的来源深处,我们可以知道古代的浏阳山清水秀,风光秀美。很多地方因为有明显的地理特征得名。如石柱峰,是因为“尖削如柱,壁立万仞”;七宝山,是因为富含七种矿产;天马山,是因为看似天马奔腾;金江,是因为河中多沙金;枨冲,是因为有一片橙林;我的老家南山,是因为有一片楠竹;沙市,是因为一条砂石铺成的老街;高坪,是因为有一片地势高而平整的地方;石湾,是浏阳河拐弯的地方有一片石山…… 地名记载了浏阳的历史。千百年来,我们的祖先在浏阳这块土地上春种秋收,丰富了地名的内涵。踏水而过的小镇,因此叫做“踏浒”,后来才演变为达浒。普迹镇有一片沙洲,历史上产蒜出名,所以得名蒜洲。荷花,是因为历史上长有大片荷花,出产莲藕。大瑶原本是一个烧制水缸等陶器的“大窑”,有“上至花江,下至金刚,千日打柴一窑装”的民谚,后来才雅化为大瑶。中国有以人名为地名的传统,籍以纪念那些为历史进步作出了贡献的人们,所以浏阳城区有圭斋路、嗣同路、才常路、达峰路,让浏阳人民永远记住了欧阳玄、谭嗣同、唐才常和焦达峰,让每一个浏阳人都享受到了他们的荣光。普迹、大光、宝盖、金刚、升平,则因当地的宗教场所得名。古时候人民聚族而居,所以留下很多带“家”字的地名:文家市、张家坊、唐家园、李家湾、唐家洲、黎家大屋、沈家大屋、刘家老屋、周家码头……地名本来就是我们的家。 地名表达着人们的愿望。永安原名潦浒,清康熙年间浏阳知县王珽认为“潦浒”谐音老虎,不吉利,所以下令把“潦浒”改名“永安”。还有丰裕、中和、永和、太平、柏加(百佳)、太和、北盛、西满这些地名,都带着吉祥的寓意,从历史走到今天。这其中有统治阶级的意志,但更多的是包含了民间老百姓的朴素感情,充满着劳动人民的俗世情怀。 地名富含着优美的传说。许多浏阳地名的来历,听起来就像一段雅俗共赏的民俗风情史话。如孙隐山、洗药桥、升冲观,传说是唐代药王孙思邈隐居、洗药、升天的地方。捞刀河,传说是三国关羽青龙偃月刀掉落、周仓下河捞刀的河流。汉升岭,传说三国黄忠曾经驻军。赤马,传说有赤色神马留驻。据传有官吏打马过河,所以留下了“官渡”的地名。 细细翻检这些古老的地名,仿佛行走在历史的隧道里,我们可以发现一道道清晰可辨的文化脉络。作为写在大地上的历史,那每一个简洁明快、含意丰富、婉约灵动的地名,都演示着人类的悲悯、欢喜、苦痛、向往、思考和奋斗。那伴随人类的进化、饱经沧桑、氤氲了深厚地域文化情结的地名中,有历史的积淀,有民族的感情,有地域的特征,有生命的孕育。一个地名,就是一个历史片段,就是一幅风情画卷,就是一段耐人寻味的或优美、或痛伤、或神秘、或崇拜的多情故事。人类在义无反顾的前行中,不应该忘了自己的来路。我们对每个古老地名的时时触摸和温习,就是对自身民族文化的追思与怀念。无论是用什么文字书写,甚至没有文字只有语言的称呼的地名,它们都真实地记录了人类探索宇宙和自我的辉煌。透过这些地名,我们可以触摸到:人类曾经的战争与疾病、浩劫与磨难,家族曾经的变迁与融合、前世与今生,同时也通过这种触摸,我们能深深感受到中华民族独特的生存理念、精神寄托和习俗风情。她是语言的结晶,是文化的张扬,是人类历史的活化石。 可惜的是,由于城市化步伐的加快,许多古老的地名正在流失。传说唐朝宰相裴休在天马山下隐居读书,书斋外有一口池塘。一天,裴休正在潜心静读,池中群蛙“呱呱”地叫个不停。他一怒之下,拿起书桌上的墨砚投入池中。墨砚沉入池底,池水从此变得墨黑,青蛙再也不叫了。后来,人们裴休隐居读书处称作“隐相台”,把那口池塘称为“哑蛙池”。可是,只有短短几年时间,“隐相台”、“哑蛙池”均成为了一片居民小区,那延续千年的老地名不复存在。还有那建有李畋先师庙的田家巷,那带着文明气息的启蒙书院,那有着传奇故事的大保巷,那纪念辛亥烈士的达峰路,那富有诗意的石板巷,那独居南岸的南市街……或已经难觅踪影,或面临拆迁改建。一些具有良好文化底蕴的古老地名,犹如寒风中飘落的黄叶,在人们的记忆里渐行渐远!这是我们不该丢失的民族文化啊! 与陈恒安老先生交谈,说到枫浆桥的曾经的辉煌,老诗人神采飞扬。令人欣慰的是,长浏高速与浏醴高速在枫浆桥交汇,建了一个互通,建设方把它命名为“枫浆桥互通”。古老的地名在现代化的高速公路上重新放射出夺目的光彩! 刘正初赞赏 |